两代人的苦苦追寻 —— 革命烈士徐楚光照片捐赠记

吴 斌 

　　2014年4月4日，在南京市委党史办，进行着一场简朴而庄重的革命烈士徐楚光照片捐赠仪式。照片持有人、徐楚光烈士生前好友陈斐章先生的女儿陈声仁、三子陈声德姐弟俩向市委党史办捐赠了珍藏70年的三帧徐楚光烈士的照片。徐楚光烈士的夫人朱晖、女儿徐定生，南京大学拉贝纪念馆肖昭云老师、老同志智仁勇及党史办领导等相关同志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这三张照片是抗战时期徐楚光与夫人朱剑平（朱晖）在南京的合影，照片中的徐楚光英姿勃发、光彩照人，朱剑平年轻美丽、端庄大气。徐楚光为了革命事业早在解放前夕的1948年10月就英勇牺牲。陈斐章于日军南京大屠杀期间，在“南京安全区∕难民区国际委员会”做义工，和他的同事们竭尽全力救助了20多万南京难民，义薄云天，直到1983年才离开人世。为什么烈士的照片会保存在陈斐章手里，他与徐楚光是什么样的关系，陈家父子又是如何历经磨难苦苦寻找徐楚光的亲属，使这三张珍贵的照片完璧归赵，这跨越两代人的70年间又有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呢？ 

　　轮船偶遇结为至交 

　　陈斐章，又名陈文书，英文名弗朗西斯 F.J.陈。1908年出生于安徽太湖县的一个农家。早年在家乡读过私塾，后受教会帮助，1920年进入太湖县教会“美以美会”所办高等小学，1923年秋考入江西豫章中学，毕业后留校任教。1932年秋考入武昌华中大学读书两年肄业。1934年9月到南京，任《励志》周刊副编辑，后因肺病休养一年多。1936年9月，由下关圣公会约翰·马吉牧师介绍到下关英商和记洋行任英文翻译。 

　　1937年7月全面抗战爆发，同年12月，南京沦陷前，“南京安全区∕难民区国际委员会”成立。根据陈斐章的专长，分配他在安全区总部秘书处任助理秘书兼事务部主任。当时秘书处的工作非常繁重，不仅要收取各个难民收容所的事态报告，接待来访难民，用中英文分别记录见证人的亲身经历，起草各种交涉、抗议、备忘、联络等文稿；还要对以上文献编目存档。这套档案被美国耶鲁大学神学院收存至今。 

　　南京安全区/难民区国际委员会不畏日本侵略军的屠城和凶残统治，不畏艰险，努力工作，挽救了南京大量的平民百姓生命，为20多万南京难民提供暂时栖息和避难场所。还不失时机地向媒体记者提供案例，揭露日军南京大屠杀惨案真相，引起国内外舆论的强烈谴责，也迫使日本侵略者当局逐步有所收敛。在此期间，陈斐章作为秘书处助理秘书，除了繁重的秘书工作外，还怀着一颗爱心，冒着生命危险，竭尽全力，承担着艰难危险的难民收容和保护等具体工作。 

　　南京安全区/难民区国际委员会的不屈抗争，使得侵华日军恼羞成怒，勒令解散难民收容所，强迫难民回家。安全区委员会被迫改名为“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以便继续进行难民救助工作。被南京人民尊称为“洋菩萨”的国际安全区委员会主席拉贝先生也被迫于1938年2月离开南京。离宁前夕，陈斐章、许传音、沈玉书等4人代表委员会撰写了致拉贝先生的感谢信，“对拉贝先生为南京居民的利益所做的努力表示最高的赞赏”，表示“我们将永远感激地记住他的名字。”这份重要的历史文件就出自陈斐章先生之手。 

　　在充满危险和艰苦的环境下，陈斐章毅然留在“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工作，一直坚持到1940年8月该机构撤销。在此期间，他结识了在金陵大学附属中学难民收容所医务室做护理工作的徐淑德、徐淑贞姐妹。她们美丽善良、勤恳工作，热情的态度、精心的护理深得难民好评。经收容所姜正云所长介绍，陈斐章与姐姐徐淑德相恋、结婚。婚后他们共育有4子1女。 

　　在“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工作结束后，陈斐章失业半年多，生活无着，并经常遭受日伪军警的盘查。后迫于生计，经人介绍，1941年4月考入汪伪国际宣传局任编译，忍受着亡国奴的屈辱。1942年，陈斐章从武汉回南京的轮船上，独自在船尾徘徊时，偶遇一个陌生人。来人谈锋甚健，俩人谈得十分投缘。这个陌生人就是奉命潜入沦陷区的八路军从事情报、策反工作的徐楚光。 

　　徐楚光1909年出生于湖北省浠水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24年考入浠水师范学校，1927年初考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学习。受共产党员和进步同学影响，倾向共产党，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他毅然参加了共产党。按照党的指示，到鄂东地区开展武装斗争。抗战爆发后，徐楚光积极投身抗日斗争。1940年，徐楚光被派往延安抗日军政大学一分校任参谋教官。1942年3月，八路军司令部秘书处（情报处）派徐楚光到南方沦陷区工作，他利用商人身份为掩护，来往于武汉与南京之间，以黄埔军校同学身份广交汪伪军官，做情报策反工作。此时，作为英文翻译的陈斐章，正陪同在武汉作演讲的外国人，这引起了徐楚光的注意。听了陈斐章的翻译，徐楚光决定暗中跟随着陈斐章一行人，从武汉到南京，借机和陈斐章相见，这才有了在船尾相遇的一幕。 

　　徐楚光主动与陈斐章攀谈后，陈斐章立刻感到眼前这个人精明强干，谈吐不俗，话语中透露出不凡的气质。他们相谈甚为融洽，一直谈到船到南京下关码头。分别时，陈斐章对徐楚光说，可以住到安仁街25号的自己家。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住在鼓楼附近的兴皋旅馆。这个旅馆附近住有一些失意落魄的国民党中下层军官。从方位上讲，从兴皋旅馆向南走到陈家也很方便。于是，徐楚光决定住在兴皋旅馆。徐楚光经常到陈家，和陈家的关系很好。之后，徐楚光又搬到陈家的前屋居住，陈家住在后屋。当时，陈斐章的妻子徐淑德还对徐楚光讲：“难得有这么一个本家兄弟，讲起来是两家，实际两家还是一家人。”徐楚光听后哈哈大笑说，就是一家人。 

　　徐楚光、陈斐章两人密切的关系，引起了他人注意。有一次，汪伪中将参赞武官张海帆问过陈斐章，说在他的印象中，徐楚光好像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陈斐章连忙否认，回到家后，他对妻子说：“你千万不能透露徐是共产党员。”当年，陈斐章在从武汉回南京的船上见到徐楚光并与之交谈，凭直觉就判断徐楚光是位共产党员，但没有证据。后来他们经常到玄武湖散步、谈话，有时也到北极阁一带，从安仁街到这两个地方都很方便，而且当时北极阁很荒凉。 

　　1943年初，徐楚光打入汪伪中央军官学校任上校战术教官。12月，打入汪伪军委会政治部情报局任上校秘书。1944年6月，任汪伪军委会陆军部第六科上校科长。同时，在社会上进入洪门大亚山任执堂。 

　　随着对陈斐章的接触和了解，徐楚光认为陈斐章是一位可以信赖的朋友。1944年冬，徐楚光与朱剑平（朱晖）女士订婚，虽然办了只有6人参加的订婚宴，但还是特邀陈斐章先生参加，并请他在《订婚证书》上“介绍人”一栏署名。 

　　在徐楚光与陈斐章密切来往的1944年，徐楚光曾将自己与朱剑平的合影照片赠送陈斐章夫妇留作纪念。这就是陈声仁、陈声德姐弟俩捐赠的三张照片。一帧是徐楚光与朱剑平在玄武湖假山前拍的。据在玄武湖边生活的老人回忆，当时玄武湖没有搞营业性的摄影点，这张照片极有可能是陈斐章所摄，因为以他当时的工作便利，完全有条件拍照。另一帧是两人在一所洋房前所拍。初步考证，这个洋房应该是在鼓楼区。因为，从安仁街到当时鼓楼区的别墅公馆区还是很方便的。而赠送陈斐章的书有“文书兄嫂惠存  徐楚光 朱剑平敬赠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日”字样的照片极有可能是在照像馆所拍。这些都说明徐楚光、陈斐章两家有着非常友好的关系。 

　　苍天不负有心人 

　　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和经历，陈斐章解放后经历坎坷，受到不公正对待。而这三张照片能保存下来，充满了辛酸曲折和泪水，十分不容易。据陈斐章的三儿子陈声德回忆：“当年父亲和母亲多次提到徐楚光。父亲心情好时，就会对我们多讲一些徐楚光的事。但因当时的政治身份，他不便多讲，讲了也没有用。” 

　　“文化大革命”期间，陈家多次被抄家。在南京就被抄过两次，下放到农村时也被抄过两次。陈斐章为了保留徐楚光赠送的照片，把照片缝在被子里，由此逃过一劫。直到1979年后，陈斐章身上的政治包袱才卸了下来，重新回到人民的队伍，他才敢打开被子，拿出照片。由于多年缝在被子里，照片有些磨损，但人物容貌仍依稀可辨。 

　　1983年5月，陈斐章临终前才揭开照片主人的秘密。他对家人交待：“你们见到徐楚光的后人跟他们讲，徐楚光当时叫徐楚狂，狂人的狂。妻子的名字叫朱剑平。”朱晖是朱剑平后来的名字。从此，陈家开始了寻找烈士亲属之路。他们通各种媒体、报刊收集有关徐楚光的信息，《南京党史》、《世纪风采》等杂志更是经常浏览。1983年，《解放日报》曾刊出文章报道徐楚光。陈声德和哥哥商量过，写过一篇材料，寄给《解放日报》编辑部，却没有消息，但陈声德并没有放弃寻找徐楚光后人的念头。 

　　 1983年6月，国家民政部向徐楚光的亲属颁发了《革命烈士证书》。1988年7月，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新馆建成开放，其中陈列着徐楚光情报系统革命烈士事迹。陈斐章的子女才知道他们父母终身都在寻找的好友徐楚光是革命烈士、隐蔽战线上的英雄。当年，徐楚光与陈斐章夫妇分手后，杳无音讯。徐楚光在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成功地策反了汪伪警卫第三师起义，组织伪空军周致和驾机起义飞赴延安。以后，徐楚光被派往湘、鄂、赣地区从事武装斗争。1947年9月，因叛徒出卖被捕，后被押解到南京，他在狱中受尽酷刑，坚贞不屈，于1948年10月9日被秘密杀害，年仅39岁。 

　　这三张照片一直保存在陈声德的二哥陈声勇处。陈家一直希望照片早日回到主人身边。20多年过去，终于，苍天不负有心人，2010年4月5日清明节，徐楚光情报系统革命英烈悼念活动在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举行，86岁高龄的徐楚光烈士的夫人朱晖（朱剑平），由女儿徐定生等亲属陪同，从北京专程莅宁参加。经南京主要新闻媒体报道，陈斐章的子女意外获知了这一重要讯息。经过南京电视台、南京市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南京大学拉贝纪念馆的积极联系及大力支持，4月7日，陈斐章先生的女儿陈声仁、三儿子陈声德，在徐楚光烈士夫人朱晖下榻的宾馆与朱晖、徐定生母女会见。 

　　陈声仁、陈声德姐弟俩详细谈起父母生前的口述，展示了徐楚光烈士生前赠送父母的三帧徐楚光与朱剑平（朱晖）合影的老照片。朱晖老人认真听取陈家姐弟的介绍，仔细端详着年久泛黄并略有磨损的老照片。经她认定，这三帧照片是当年她和徐楚光婚前的合影，留在照片上的字是徐楚光的亲笔手迹。由于当年地下斗争的严酷环境，她不可能保留这三帧照片，而今得以重新见到徐楚光和自己60多年前的合影照片，老人万分惊喜。照片也见证着历史。她认为徐楚光烈士和陈斐章先生的关系非同一般，因为徐楚光为人处事极为谨慎，不到绝对信任的程度，是不会赠送这些照片的。陈斐章儿子陈声德还讲了一个细节，说徐楚光生前有一个习惯，就是常常要向左右肩膀吹气，像要吹去西装上的灰。老人含笑说，确实如此。老人衷心感谢陈斐章夫妇及子女历经风霜，精心保存下来徐楚光烈士生前的仪容英姿。 

　　四年后的2014年4月4日，徐、陈两家又在南京见面了，这次他们共同完成了一件永载南京党史的好事。陈斐章先生的子女陈声仁、陈声德姐弟俩向市委党史办捐赠徐楚光烈士的三张照片。小小照片承载了一段厚重的历史，见证了革命者的情怀和“难民区义工”的义举。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照片早已泛黄，看不见的硝烟已经散去，但他们之间凝成的友谊却跨越了两代人，并将会延续下去。（本文参考了南大拉贝纪念馆和陈声德提供的材料）

      （作者单位：南京市委党史办）